2013年5月15日 星期三

撥開層層霧靄的旅程

撥開層層霧靄的旅程



導演/黃建業

「北方來的霧靄」是梅特林克觀賞完易卜生的《營造大師》後,有感而發的觀後描述。不知道是因為喜歡這句話,而開始喜歡這個劇本,還是因為喜歡這個劇本,而喜歡這句話,而選擇了這個劇本。但無庸置疑的,《營造大師》確實是易卜生後期劇作中極為重要的一部。或許,這個劇本不一定是易卜生劇作上最成功的典範,但對易卜生晚期內在思維,可說透露了頗多神秘而幽暗的部分。



首先,這個劇本包含了易卜生晚期離開現代寫實主義的基礎風格,甚至遠離了前期所發展的「問題劇」的鮮明社會關注。它強烈地表達出創作者更內在的自我憂懼感,透過一位地位穩固卻高處不勝寒的營造師,打壓後進卻又生命虛空的心理描寫,很多人認為,這也是易卜生試圖以主人翁索爾尼斯自況的一種方式。



另一方面,本劇又包含了索爾尼斯複雜地感情關係,這個議題事實上正是易卜生在當時與三位不同年輕女士的忘年交往,有著清楚地指涉。正在易卜生撰寫本劇之前,他正與18歲威尼斯姑娘艾米莉•巴爾達赫〈Emilie Bardach〉過從甚密,與她共同登山渡假,產生了一段痛苦而甜蜜的忘年之愛。他甚至以「九月生命的五月太陽」來形容巴爾達赫,兩人別有非常纏綿地露骨文字呈現在魚雁往返之間。他所創作的索爾尼斯〈Solness〉具有「太陽的峽灣」的意義,他以「一道曙光」來稱呼劇中的希爾妲,正道出了其中兩人的私隱關係。



而另外,他也跟希爾達•安德遜 〈Hildur Andersen〉交往,於1891年8月開始,他與這位從10歲就認識的小女孩19年後再度重逢,從名字到情境都與劇中的希爾妲‧汪格爾相仿。而本劇的營造師攀上教堂般的高塔而死亡的故事,卻是由女畫家海倫•萊夫〈Helene Raff〉提供給他的故事──在慕尼黑的St. Michael教堂,那位建築師在完成後,從上面墜落。無論從故事內容或人物情境,都處處讓人不得忽視如此真實逼人的劇作家隱私部分。



至於他的婚姻,他的太太蘇珊娜・托勒森(Suzannah Thoresen)常常被他稱讚為具有犧牲精神、誠實和意志堅定,卻沒有愛情的一位女士,簡直是劇中索爾尼斯太太──艾琳的一個原模。



提到以上劇作家的隱私部分,並非為了緋聞八卦,而是讓人不得不注意的,如此真實的感情面貌事實上正困擾著劇作家本人,但他竟然能坦露自己情感面的幽暗內部,把他演化成作品上的晚年虛空的感情,使本劇成為易卜生晚年心境極重要的寫照。本劇排演時彷彿撥開層層霧靄,慢慢逼視劇作者在一百二十年前,真情而大膽的自我剖露,卻又昇華為自己青春的懷想與空虛的生命終極畏懼,堪稱是他劇壇地位穩如基石的同時,1891年回到挪威以自身為出發點,另一個大膽創作的開始。



本劇書寫於1893年,正面臨過去寫實主義的完熟發展的尾端,戲劇轉換在即,創作往更為內在的層次尋找深刻的真實,《營造大師》這個劇本恰好表達了這個世紀轉換前的「非寫實路線」的大膽步伐。



正由於本劇為易卜生對早期象徵主義的新探索,在處理手段中也希望帶有象徵性的色彩,故此與王世信老師、曹安徽老師與音樂設計羅翡翠多番討論之後,希望運用燈光透紗的多層光暈,加上音樂與場景設計,發揮到該有的意象效果。而另一方面,也由於本劇關係到「營造建築」的主題,在舞台設計的構想中,開始探挖了原劇緊密的架構,並把佈景拆解為塊狀的建築體,來呼應全劇「大營造師」的主題。至於服裝方面,特別感謝靳萍萍老師邀請的James Glavan與他的研究生們結合服裝設計同學,做出極為精細的十九世紀服裝研究專題,針對當時的時代風尚,在開放與保守的角色設定之中,尋找出時代在角色服裝上的印記。



北藝大戲劇學院學期製作,希望從經典作品中尋覓戲劇豐碩的文化遺產寶庫,在這樣的基礎上抒發當代舞台藝術的想像,《營造大師》雖然已經是個一百二十年前的劇本,但期間蕩漾生命的幽暗本質,卻依然如此複雜地交織在索爾尼斯的話語之中:

「聽我說吧,全能的上帝──隨祢要怎麼審判我。從今以後,我只建造世界上最美的東西──」。



易卜生作為一個戲劇大師,也彷彿像索爾尼斯這位營造大師一樣,最後參透了生命空虛中的無可奈何,卻在美與愛的追求上,尋找優秀藝術家的工作定位,在百載戲劇的時空裡仍然顫動著靈魂的幽暗深處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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